我的婆婆

長途跋涉坐了差不多兩個小時車，終於到達龍岡探望我的婆婆，即是我的嫲嫲。 我們客家人叫爺爺嫲嫲為公公婆婆，而媽媽在台灣的爸媽，我們就稱呼他們外公外婆。小時候我被公公婆婆爺爺嫲嫲這些稱呼弄得很混亂，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同學仔每個人都有爺爺嫲嫲公公婆婆各一個，但我家卻有一個公公、兩個婆婆、兩個外公、兩個外婆。 每當有一個老人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都會試猜著他/她是誰。

有這麼多的公公婆婆，可想而知那棵 family tree 的伸延有多大，對於我的爸媽有多少兄弟姊妹，很坦白說，到現在我還未攪得清楚，就好像大前年，無啦啦有條友仔在美國回來說是我的表哥，真的很想問一句，阿媽，你究竟有多少個沒有血緣的哥哥? 所以韓劇裡的劇情不是完全騙人的，你眼前的情人其實有可能是你的兄弟姊妹。

我這個婆婆，是跟我有血緣關係的那一個，也是生我爸爸的媽媽，但是我跟她一點也不親，在我記憶之中，我跟她見面不到十次，見了面也是不能完全溝通，現在想起來，是覺得有點可悲。 以前她跟其他親戚還未搬離惠州時，我們回鄉探親是要坐超過 12 小時車的，那時候內地很多道路也未開發，晚上趕路隨時都被突然在叢林衝出路中心來的狐狸及其他不知名動物嚇倒。 記得第一次回去探望她是幾歲大的時候，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到埗後已經是凌晨十二時多，坐下來跟她吃晚飯，一隻有貓那麼大的老鼠走過，把我嚇到半死，她卻說我大驚小怪 ; 第二天早上剛睡醒，就有兩隻咯咯雞走進來，又嚇到三魂不見了七魄，從她臉上的表情來看，我這個在城市長大的小女孩膽子太小了。

總覺得別人的奶奶是很溫婉很慈祥的，所以我幻想的婆婆也是那種會給自己孫女梳辮子的模樣。我記得坐在婆婆的床上，她邊摸著我的頭邊跟我媽說「為什麼留那麼長的頭髮? 跟弟弟剪一樣的頭髮不好嗎?」(那時的頭髮長度還未及肩)，細細個我已經明白現實跟幻想總是有一段距離。

婆婆在這個大家族是最大聲的，就連平時在自己家做慣大爺的叔伯包括父親，在她面前也變成一隻隻鵪鶉，我看得出他們是很敬重她。 父親生於兵荒馬亂的年代，也是長於被紅衛兵批鬥的黑暗時代。 公公是知識分子，害怕被紅衞兵殺害，獨自跑到香港，留下婆婆一個人帶大五兄弟姊妹。 房屋、田地跟所有家產不是被沒收就是被瓜分掉，婆婆一個女人仔被紅衞兵毒打，帶著一家大細東躲西藏的過日子。 所謂的革命學生運動根本就是毛澤東這個魔鬼的鬥争工具，用來穩固自己的王國，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說的都是 bullshit.

隨著公公跟大伯偷渡來香港，父親也爭取來港的機會，讓二伯一個男丁留在鄉下照顧婆婆跟兩個姑姑，這也是為什麼父親多年來一直覺得對二伯歉疚的原因。到香港起碼就等於有一個機會可以飛黃騰達，假若當年留在鄉下的是父親，父親便不可能有今天 ; 而且做兒子的不能在她身邊，這麼多年來也是多得二伯照顧婆婆，所以父親連對二伯一家六口及其孫子也是極好，是好到金錢上的有求必應，就連娶一個孫媳婦也關我老豆事，這也是父母親多年來唯一會吵架的原因。 無論站在那一邊立場，都是有點不妥當，但做女兒的，十個有九個都會偏幫母親，加上我覺得就算要還也還清了有餘，總不能對能力高一點的兒子苛求得太多吧? 個阿媽你都有份，無可能每一次有事都係我老豆去出錢又出力，婆婆，除了那兩個嫁了出去的女兒，你還有三個兒子，為什麼就不能公平一點? 係咪想做死我老豆?

買了一棟大屋俾你全村人住，還附設一間地鋪讓你們收租還不夠，閒來想要什麼傢俱、衣服、床單被鋪，隨傳隨到，就連食物、藥材都要在香港搬上去，一個電話說婆婆有事，父親就算病了也要仆倒上去，究竟有沒有聽過狼來了的故事? 是婆婆真的有事? 還是又把錢花光了? 我爸並不是李家誠，也不是財神爺，他只是一個有孝心、重感情的老實人。

望著臥床的婆婆，再望著旁邊那一班不斷把人蔘、燕窩灌進婆婆口中的子孫，我好懷疑究竟他們是真的覺得這些名貴藥材可以起死回生? 還是害怕婆婆離去的同時，他們的財神爺也不再理會他們? 雖然婆婆不像以前行動自如，但就算躺在床上，罵人一樣有氣有力 ，我覺得婆婆要活過百歲是一點也不困難，畢竟她知道還有成條村的人靠她吃飯。